自古以来,文人互相“吐槽”,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。有一种“吐槽”,是对才华或人品的不认可,比如曹丕在说出“文人相轻,自古而然”时,就举出了班固看不起傅毅的例子,说班固明明与他在伯仲之间,却在与班超的信中批评傅毅“下笔不能自休。”
当然,更高级的“吐槽”,不是简单的评价,而是一种智力的较量。文化人之间较量,就事论事,就理论理,针对作品来说话,才是真正的“吐槽大王”。在这方面,战国时的荀子与宋代的李清照,可谓是遥相呼应,各有千秋。
荀子:一视同仁 舌战百家
荀子有一部著作叫《非十二子》,他对先秦六大门派,十二名学者——它嚣、魏牟、陈仲、史鰌、墨翟、宋钘、慎到、田骈、惠施、邓析、子思、孟轲——都进行了吐槽。
他吐槽它嚣(其人不详)、魏牟(道家人物)不讲人情世故,如同“禽兽”。荀子说他们两个品格纵情任性,行为恣肆放荡,不按规矩办事,想怎么来就怎么来,不管礼仪,不考虑他人的感受。(“纵情性,安恣雎,禽兽行,不足以合文通治。”)你要跟他们辩论吧,他们还能说会道,持之有故,言之成理,足以愚弄迷惑别人,这样的“杠精”,你永远“叫不醒”他们,气死了,气死了!它嚣、魏牟,就是他们两个!
他吐槽陈仲(以廉洁清高著称)、史鰌(孔子称颂他正直)“太清高”,脱离群众。荀子说他们两个抑制人的本性,让自己显得高尚,实际上他们不合群,不循礼法,这样的人不应该成为社会的表率,因为他们并不能章明忠孝大义。(“忍情性,綦溪利跂,苟以分异人为高,不足以合大众,明大分。”)
他吐槽墨翟(即墨子)、宋钘(主张“禁攻”)的一些主张不合时宜。荀子说他们不懂得历史的趋势是统一天下,是要建立国家的法度,他们主张功利实用,崇尚节俭,更是空想建立一个无差别,人人平等的社会,甚至君主跟大臣一样,所有贤才都要通过选举选出来,包括君主,这不合现状。(“不知壹天下、建国家之权称,上功用、大俭约而僈差等,曾不足以容辨异、县君臣。”)但他们两个也是能说会道,持之有故,能引经据典,言之成理,让你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,他们足以迷惑别人,很多人上当受骗,有一大堆死心塌地的追随者。
他吐槽慎到(早期法家人物)、田骈(早期法家人物)自以为是,整天谈论法,实际上到处都是漏洞。荀子说他们推崇法治但又没有个法度,看不起别人,喜欢自己搞一套,但他们又没那个能力,他们上则听从君主,下则依从世俗,费了半天劲,只做出了没法实行的方案。(“尚法而无法,下修而好作,上则取听于上,下则取从于俗,终日言成文典,反紃察之,则倜然无所归宿,不可以经国定分。”)
他吐槽惠施(名家人物)、邓析(名家人物)故弄玄虚,就会玩文字游戏。荀子说他们两个不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,不赞成礼义,以钻研奇谈怪论为事业,靠着玩弄词语跟别人辩论,对社会进步没有任何推动作用,一点用都没有,就是为了辩论而辩论,可以说是“专业杠精”。(“不法先王,不是礼义,而好治怪说,玩琦辞,甚察而不惠,辩而无用,多事而寡功,不可以为治纲纪。”)
舌战百家,荀子连“自己人”也没放过,他吐槽子思(孔子之孙)和孟轲(即孟子)在儒家学说中加入了别的学说的思想,如“五行”等。荀子说他们两个大致上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,但实际上却又不得要领,他们根据一些邪门歪道、看起来特别幽深、能忽悠人的理论来改造孔子的思想,还郑重其事地说某句话是孔子说的,社会上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不知道他们的错误,于是就接受了这种学说,以为真是孔子传下来的,并广为传授,误人子弟!子思、孟轲罪过够大!
荀子还有一篇文章,叫《非相》,可以看作是对古代圣贤们长相的“吐槽”,在这篇文章中,他说卫灵公的臣子公孙吕,很有名望,但长得很奇怪,身高七尺,脸长三尺,脸长差不多是身高的一半了;楚国的孙叔敖,荀子说他是个秃顶,两只手不一般长,左手要长些,个子很矮,站在车上,都够不到车厢上的横木;荀子还说,周公旦长得像一棵折断的枯树;皋陶的脸,像削了皮的瓜,青绿色的;又说西周的开国功臣闳夭,浑身是毛,脸上毛多得都看不见皮肤了;接着是传说,荀子说他长得就像个柱子;荀子还提到了大禹,说他瘸着腿,一会儿一米六一会儿一米七;说商汤半身不遂,说尧和舜,一目中都有两个瞳仁,他也提到了孔子,说孔子的脸就好像蒙上了一个丑恶难看的驱邪鬼面具,等等。
与《非十二子》中对六大门派、十二个人的批判不同,荀子这里的“吐槽”实际是“圣人异象”思想的影响:有所作为的人,往往跟一般人长得不一样。荀子这里实际是在夸他们。但估计这些圣人们如果知道后人这么夸自己,肯定会说一句:伤害性不大,侮辱性极强。
其实,荀子的这些“吐槽”都反映出了很重要的观念,让我们看到先秦各家的代表观点以及荀子所处时代的思想需求,如对国家大一统的呼唤,对社会礼法缺失的批判等等。
李清照:追求完美 为词正名
巾帼不让须眉,宋代的李清照也是一名得理不饶人的“吐槽大王”。李清照有一篇文章叫《词论》,几乎把她时代之前的宋代有名文学家、大词人们都“吐槽”了一遍。李清照有着追求完美的心态,尤其重视“词”这一文类的美感。
明代仇英绘《千秋绝艳图》中的李清照
她说,柳永的词虽然合于音律,但词句太低俗了。(“虽协音律,而词语尘下。”)
她说,张先、宋祁、宋庠以及沈唐、元绛、晁次等人,有名句无名篇,整篇破碎,其中也就一两句能听,不能称为名家。(“虽时时有妙语,而破碎何足名家。”)
她说晏殊、欧阳修、苏轼,这些人有学问,作词应该就像是拿着葫芦做的瓢去大海里取水一样容易,结果他们写出来的都是多加了一些断句的诗罢了,作的词根本不协音律。(“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。“)
宋代李公麟《西园雅集图》中所绘苏轼等文士
她说王安石、曾巩,他们作的词,能让人笑掉大牙,根本读不下去。(“若作一小歌词,则人必绝倒,不可读也。”)
她说,晏几道的词短于铺叙,贺铸的词短于用典,秦观的词为了抒情而抒情,少了实际的东西,就像贫穷人家的美女,虽然长得很漂亮,打扮也很时尚,但骨子里却始终缺乏那种与生俱来的富贵气质。黄庭坚的词内容充实,但总有小毛病,瑕不掩瑜是不可能的,有了斑点的美玉,绝对会贬值。(“又晏苦无铺叙,贺苦少典重,秦即专主情致,而少故实。譬如贫家美女,虽极妍丽丰逸,而终乏富贵态。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,譬如良玉有瑕,价自减半矣。”)
不过,李清照的《词论》可不仅是一篇“吐槽文章”,而是极具价值的评论文章,更让我们看到“词”作为一种文学体裁,在宋代的发展状况。词最初被视为“小道”,苏轼提出词“自是一家”,为了提高词的地位,他将词与诗比附,认为词与诗有历史渊源,其跟诗有一样的价值,不仅可以像柳永那样吟咏风月,也可以言志,应该像写诗一样写词,诗和词只是形式上的区别。
到了李清照所处的时代,她开始提倡词“别是一家”了,注重寻求词本身的特点与价值。因为此时,词的地位已经明显提高了,不再需要跟诗比附,以提高自身地位。这时候,词恰恰需要寻求自身的特点,跟诗分开,形成独立的、有自己特征的体裁。无怪乎李清照会如此大胆发声,不惜得罪他人,以求为词正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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